九月的校园
■叶志勇
清泠的上课铃送来第一场秋雨
走上讲台我忍不住赞叹一声
学生齐唰唰站起,像笔直的梧桐
我们站在蒙蒙细雨中
任风吹动
开启每天八点钟的远行
水声已经很深了,平展如镜
一群黄雀掠过无尽的天空
守望教室的方正,听那些鸟儿
扑楞楞,飞起片片智慧的空灵
每一天,我都牵引着那些好奇的眼睛
偶尔,会轻柔地拍拍那些青涩的肩膀
“这个秋天被他们打扫得干干净净
五十朵桃花在遥远的春天随风歌唱”
(作者单位:安徽省池州市第十六中学)
1950年代
校园钟声长入梦
■贺立华
回想自己走过的求学之路,特别怀念我的小学时代,半个多世纪过去了,那浑厚悠扬的校园钟声依然萦绕在耳边……
我的小学东阿完小地处老东阿古县城(现为山东省平阴县东阿镇),这是座古色古香的小城,有浪溪河穿城北去。学校设在东城文庙里,校园里古柏参天、碑刻如林;校墙外,有座古老的阿胶作坊,时时飘来阵阵胶香……
学校里聚集着一批颇具才华的优秀教师,他们是古城里最体面、最文明、最受尊重的人。校长秦广甲先生宽厚的笑容像和煦的阳光照耀着校园;少先队大队辅导员姜希贵老师像一团火,让整个校园都充满了蓬勃向上的热情,他训练出来的军乐团、腰鼓队、合唱团、演剧社,是古城里最亮丽的风景;不苟言笑的朱世晋老师是位数学、语文一肩挑的优秀教师,他是有名的严师,在田径运动场上,他又是同学们崇拜的英雄,他总是以勇夺冠军的体育精神,来影响激励自己的学生。后来成为大学教授的姜桂芝这样回忆:“我是朱老师的学生,他既严厉又慈爱,小学毕业典礼前,他一字一句教我写发言稿的情景历历在目,对于我的嗫嚅胆怯,他打气加油,鼓励有加……他严谨治学的精神影响了我一生。”
我十分崇拜我四年级班主任孟繁珍老师。他高挑身材,白色长裤,笑容灿烂,多才多艺。很难忘记他自拉手风琴伴奏的自唱歌曲《真是乐死人》,那热情奔放、风趣幽默的演唱,令我们着迷。在那个假期里,忽然听说21岁的他因“攻击三面红旗”成了“右派”,被发配到外地“炼钢”去了。我们虽对“右派”的概念懵懵懂懂,但还是心存恐惧。
有一天上课钟声响过,我看到孟老师“炼钢”归来了。他脸庞黑瘦憔悴,白色长裤上有烧焦的黑洞。虽说是成了“右派”,但我们并没有感到他有太大的变化,他还是我们的班主任,笑起来还是那么阳光灿烂,他对我们的学习抓得还是那么紧,要求还是那么严。当时正值学习普通话运动的高潮,说惯了当地方言的我们学说普通话特别吃力。为了纠正大家的发音,孟老师采取了一对一教学法,让大家对着镜子看着口型练习。为了激发同学们学说普通话的兴趣,他还导演了多人参加的话剧《卫生大演习》。由于孟老师觉得我的吐字发音比较准,就经常让我领读课文,还安排我参加全校的普通话朗诵比赛,并在每天放学后帮我练习发音,留我在办公室一字一句教我《拾麦穗儿》:“隔壁姐姐领着我,她说田里麦穗儿多……”在我拿到冠军之后,他特别高兴,说:“将来你可以当播音员呢!”这句话,像颗种子,在11岁的我心里扎了根,从此,我迷恋上了收音机、小喇叭和电影里说话的声音,对用声音塑造形象的艺术特别感兴趣,后来我果然被县电台录用,做了几年的播音员。
说来也巧,升入小学六年级,我的班主任恰是孟繁珍老师的二哥,26岁的孟繁珠老师。孟氏家族是书香世家,兄弟姊妹几个都是方圆百里的名师。孟繁珠老师消瘦文弱,但眼睛很大很亮。他以语文教学见长,且常有诗文见诸报端。我特别喜欢听他讲课,尤其盼望每周五的作文课,他不光是朗读学生的范文,还别开生面地给以细致的点评,对此我印象极深:课前,他先用白粉笔将范文原文抄写在黑板上。等上课时,他再用红粉笔边圈点、边讲解,说明哪段写得好,哪段写得不好,这句话换什么词语更贴切,用哪个字更生动,从选材立意,到字词句篇,他讲得丝丝入扣,细致入微。评点结束了,一篇优秀范文也就精益求精地修改完成了。孟老师意在告诉大家,即使同学们不错的作文,也不完美,还可以再打磨、修改、提升。这样的备课,功夫之深,难以想象。这样的作文课对我影响深远,受益至今。孟老师总是千方百计调动我们的学习兴趣,为了鼓励大家写好作文,他把所有的优秀范文,张贴在壁报墙上展览;而且还将所有范文一一印制出来,每周几篇,分发给大家阅读学习,一年下来,每人都积攒了厚厚的一册。校长并没有安排老师们这样做,这些富有教学创意的好事,是孟老师课后时间,满怀兴趣、自愿去做的;这些作文册也不是印刷厂的产品,而是孟老师自己刻钢板、亲自用油印机印刷的。我们经常看到放学后,他还留在学校里满手油墨地忙碌着……那册孟老师亲手刻印的作文范本,我十分珍惜,保留了很久。至今我还记得他右手中指上,有颗大大的硬茧,那是他执笔刻字、日久年深硬磨出来的!
孟老师知道我喜欢读书却因家贫买不起书,就特地安排我到学校图书馆帮忙整理书架。这给了我一个难得的读书机会。在那里,我读了《少年文艺》等很多有意思的报刊和文学名著,尤其是迷上了赵树理的小说,《小二黑結婚》、《三里湾》、《灵泉洞》等就是在那时读的。孟老师笑吟吟地对我说:“你喜欢文学,喜欢读书写作,说不定将来能吃这碗饭。”这碗饭怎么吃,虽不清楚,文学是干什么的,也不知道,但孟老师却给了我一个文学梦。
积劳成疾的孟老师突然病倒了,住进了省城医院。同学们非常想念孟老师。一天,我十分惊喜地收到了远在省城的孟老师写来的信,隽秀的魏碑行楷小字,密密麻麻写了两页,信纸间还夹有一张黑白照片,照片上四个人,孟老师笑嘻嘻地站在后排,背面是他写的“同室病友合影”几个字。孟老师在信中告诉我,他的头部脑疾手术很成功,正在康复,很快就能回到同学们中间。他希望我转告同学们,安心读书,好好复习,争取都考上中学。在班上,我读了孟老师的信,大家都哭了。孟老师尚未病愈就返校了,身体十分虚弱,但他拒绝休息,坚持为我们备考辅导。我们班同学很争气,在当年全县中考升学率不足30%的情况下,我们班45个同学中38个中榜,全县前十名的考生中,我们班占了七席!
沧海桑田,斗换星移,东阿完小已难觅遗迹,那悠扬的钟声,随同这些东阿完小的故事,却在心中依旧清晰。已是耄耋之年的恩师朱世晋、孟繁珠、孟繁珍先生,依然精神矍铄。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博大无私的爱、为人师表的敬业精神,始终鼓舞着无数的后生晚辈前行。(作者系山东大学教授,博士生导师)
1980年代
有趣的曹先生
■晓橹
复制的时代,浓妆艳抹的大街上,不乏一张张被名利复制的脸;熙熙攘攘的校园内,亦不乏一张张被分数复制的脸。但我多年前的那个同事,曹仁太先生却是例外,不可复制。
早在1980年代,我们俩都是乡村教师,曾有缘在两个学校做过同事。先在一个戴帽的西马中学,后在一个戴帽的朱南中学。所谓“戴帽中学”,是在小学的基础上增设初中甚至高中,有点类似给人戴了顶帽子。在两个“戴帽中学”里,曹仁太先生始终如一,都是执教他酷爱的语文。
曹先生教语文有什么高招,我实在记不清了。不过,我的印象中,曹先生是个有趣的人,学生在他的课堂上如鱼得水,特别开心。我在“戴帽中学”工作八年,听别人的课前后算起来,肯定不少于上百节。但20多年过去了,追忆似水流年,能留下一点印象的,似乎只有曹先生的语文课。
他的语文课就像蒲松龄笔下的绿妖精,个性鲜明,趣味盎然。老实说,他的普通话不怎样,就像他不修边幅、土得掉渣的仪表,尤其是他卷着舌头说话,让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我感觉很别扭,但这并不妨碍他跟讲台下一帮学生思想的交流与碰撞。课堂上他有个习惯动作,只要学生发言见解独特,他就会立即翘起大拇指。翘起大拇指,是他对学生一种独特的无言的激赏。学生有什么过失,他并不责骂,总是轻声却严肃地说:“活计教人,读书就是种庄稼!”学生臊得脸上绯红,收敛起顽劣与懒散,不敢再犯。“活计教人”,意味深长,农家子弟自然心领神会——光说不做,假把式!
青年师范生每每向他取经,讨教语文课堂教学秘诀,他总是嘿嘿一笑:“你是科班出身,我一个‘老三届’半途出家,歪嘴和尚能念什么经?”见人家诚心诚意,才高高地翘起大拇指。“我的‘经’都写在这上面呢。”耸一耸骄傲的大拇指,还是嘿嘿一笑。
也许是大拇指翘多了,肌肉发达了,所以曹先生的大拇指特别大,成了我在“戴帽中学”同事中的翘楚。以至多少年后,他的学生回想起来,都觉得曹先生的大拇指特别大,是天下最大的大拇指。
20多年过去了,我还记得曹先生上过的一节课,课题是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。课堂细节差不多淡忘了,但其教学风格,给人感觉就像登山一样,自山脚拾级而上,移步换景,曲径通幽。他是个聪明的导游,常在不经意处画龙点睛。在鲁迅先生笔下枯燥无味的三味书屋,他却能凭着一支粉笔,一块黑板,一张嘴,讲出非同寻常的弦外之音。“独角兽”、“比目鱼”,寿镜吾与少年鲁迅一次对课故事的拓展,竟使三味书屋大放异彩,让学生领略到柳暗花明的意外之喜。
曹先生上课高人一等,改作文更是了得。课余,我爱翻他办公桌上的学生作文本。当然,对他办公桌上码成一排的书,尤其是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、《古文观止》、《聊斋志异》等一本本城砖般厚实的书藉,我也会特别留意地瞅上几眼。他改作文,不是咬文嚼字捡漏子,把错别字抠出来,把病句揪出来,而是跟学生PK,就片段写片段。有时一个片段洋洋洒洒,比学生整篇作文都要长。学生翻开作文本,比较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文笔,仿佛登临山顶,顿时有了豁然开朗之感。记得他教过袁鹰的散文《井冈翠竹》,便布置学生仿作一篇题为《校园里的树》的作文。他跟学生PK上了瘾,背书跟学生PK,写作文跟学生PK,学生写一篇《校园里的树》,他也来一篇《校园里的树》。一个星期后,他的散文《校园里的树》发表在了《兴化日报》“楚水副刊”上。一个乡村教师能在“楚水副刊”上发表散文,在“戴帽中学”鲜见。
当语文老师,曹先生是合格的。做班主任,曹先生同样是合格的。写操行评语,给学生“画像”是他的绝活。一律的钢笔手写体,行云流水,飘逸生姿。班上45个学生,每张评语都不一样,做到这一点也许不难,但从中随便抽一张,让你立马说出学生的名字,就是一种功夫了。我有幸跟曹先生做过这种游戏,一沓“评语”抓在我的手上,像玩扑克牌一样抽出一张,一读完评语,他就能准确无误叫出学生的名字。有时才读了两句,他就飞快报出学生的名字。我有些不服气,一口气抽了20张,他竟然百发百中,绝无一失,微闭双目的脸上浮出一丝诡异的微笑。
我算是彻底服他了!向他求教“画像”的功夫,他还是嘿嘿一笑:“功夫在画外。”多少年后,我悟出了曹先生那45张不同的“评语”背后,其实写的是相同的字眼——捂在心窝,暖暖的。(作者单位:江苏省兴化市大邹中心小学)
1990年代
留住中秋月儿明
■吴建
20余年前,刚从师范毕业的我被分配到异乡一所偏僻的小学任教。
说是学校,其实相当简陋:几间粉墙黛瓦的校舍,校舍前是巴掌大的操场,操场正中有一棵高大的歪脖子老槐树,老槐树上吊着一口锈迹斑斑的古铜钟。伫立在这座破旧的学校前,我的内心充满了陌生和失望。
接待我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校长,他带着乡里人的纯朴,笑呵呵地紧握着我的手,连声说:“欢迎,欢迎!”那份热忱,让我心中萌生的退怯悄悄地远去。接过介绍信,老校长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,说:“咱校人员全是民办的,土老货,日后咱这村小就指望你挑大梁了!”老校长的话让我顿感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……
上了几堂课,这里的孩子基础差得让我震惊:拼音基本不会,很多学生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,三年级的学生“12加12等于几”都不知怎么算。上课时我费尽了精力讲解、点拨,可收效甚微,我有些泄气了。
白天身心俱惫,晚上则更为难熬。夜晚,学校里就剩下我一人。昏暗的孤灯下,老鼠在破败的宿舍里到处乱窜,四周农田里还不时传来各种动物的怪叫,让人毛骨悚然。我真想打道回府了。
中秋节的晚上,千家万户都在团聚。我被远方的亲情折磨着,踏着月色,一个人在校园里来来回回地徘徊,看圆圆的月亮在薄如蝉翼的云中穿行,看树叶将月光剪出斑驳的银片,看不远处农舍里灯光闪烁,忽然想到也该买一块月饼。可是,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二里外的小店时,它却关了门。怅然回校,只见老校长正站在我的宿舍前,手里提着鼓鼓的塑料袋。他一见我便说:“你去哪里了?我在这已等你好久了。”得知我没买到月饼,他说:“今天是中秋节,我知道你一人在校孤单,特意来陪你。咱们进屋聊吧。”话语轻轻的,可那关爱之情却深入骨髓。进屋后,老校长从塑料袋里拿出月饼、藕饼、花生、红菱等农家小吃,还有一瓶自家酿的米酒。他先给我斟满一碗,又给自己倒了一碗,然后举起碗说:“小吴,在这偏远的村小里,让你受苦了。今天,我敬你一杯,感谢你能坚持到现在。”说完,他仰脖一饮而尽。
也许是这句话的缘故,也许是寂寞太久了吧,一向不沾酒的我竟也轻轻地泯了几口。酒,很香、很醇。一抹嘴唇,老校长又说:“说实话,这些年来,分配到咱这村小的教师也不少,可没有一个留得住的。大多数是一来学校看到这儿这么破旧、偏僻,转头就走。我知道你以后也要走的,今晚我算是提前送送你。”听了老校长的话,我的眼睛湿润了。我们边喝边谈。老校长说,这儿的村民生活穷困,主要原因就是缺少知识,说到这,他眼含热泪:“多么希望你能留下来,多教给这里的孩子一些知识和本领啊。”言毕,他静静地望着我,目光里透出几许关切、几许企盼……
那个中秋夜,我真的留了下来,而且一留就是十年。后来,学校因规模太小而撤并,老校长退休,我被调入镇中心校任教。然而,纵是越飞越远,纵是回首不能,那村小的歪脖子老槐树,那勤奋憨厚的老校长,还有那个永生难忘的中秋之夜,都已刻在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张页码上了。(作者单位:江苏省如皋林梓镇顾岱小学)
2010年代
爱的味道
■朱郑汇
开学将至,校园中渐渐热闹起来,老师们充满了干劲,做着各种准备工作,迎接新学期的到来。
在丝丝期待中我却多了几份忧虑,不知上学期我班的那些孩子现在如何?他们是否会想念“老班”呢?新学期,由于工作调动,我离开了上一级朝夕相处的孩子,他们的音容笑貌却常常浮现在眼前:华杰,冷不防挖一个“坑”让老师来处理;志华,班级的小霸王,学生哭丧着脸诉说他的“罪恶”,他则一脸无辜的模样;康杰,作业经常不做,我想尽了办法也无可奈何……没有他们相伴的日子里,我身边清静了不少,或许可以过得更加轻松,可是内心却空落落的,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。
惆怅之际,手机震动不止,原来是学生晶晶来电:“朱老师,下午好。”孩子依旧礼貌地问候。
“你好,快开学了……”我不知怎样和她解释。
“老师,谢谢您两年来的辛勤付出。”
孩子的话触动了我深藏内心的思念之情,眼角早已湿润。挂了电话,一件件往事已定格成了永恒的瞬间,难以抹去。而孩子的牵挂,却让我倍感幸福。
“您就是朱老师吧?”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扑闪着明眸问道。她是我的新学生,我与新班级的孩子们约定一起打扫教室卫生。孩子们陆续到齐,很快干了起来。
巡视教室,哪里缺人手我就顶上。“桶中的水已很脏了,这该怎么办呢?”一个女孩子望着满满的水桶,手里拿着抹布不知所措。我抢过去,说:“来,朱老师到楼下提水去。”下楼盛满了水,提桶一步步艰难迈上台阶,终于来到了四楼的教室。放下沉重的水桶,孩子们一拥而上,洗着抹布擦桌子。我站在一旁,汗珠从额不断渗出,甩甩胳膊,擦擦汗水,这感觉真不好受,但看着孩子们热火朝天地劳动着,我随即加入到了“战斗”中。
气温渐渐升高,孩子们热情不减,扫地、擦黑板、整理桌子,件件有模有样。
“老师,我们扫好了。”一位虎头虎脑的男生向我汇报。放眼教室,一切如新。我深吸一口气,竟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。(作者单位: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古林镇中心小学)